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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三十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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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三十章

林秀清終於在醫院住院部的二層樓梯上,拉住了近乎“倉皇而逃”的劉潤川。她用力的攥著他的胳膊,急切的叫道:

“你,你等一下,等一下……我們,這麽多年沒見,難道,已經生分到沒有話和我說的地步了嗎?”

劉潤川沒有回頭,任由她拉著自己的胳膊,冷冷的回答道:

“說什麽?說什麽都沒有意義了。你我之間早已無話可說。”

“連一句解釋也沒有嗎?上次明明就是你!”

“解釋?那我當年的疑問,又該向誰去討問解釋?放手!”

“季衡!”

林秀清的這聲呼喚,如同一下子觸痛了他內心深處的傷疤,揭開了那段他最不願觸碰的往事。他飛快的扭過頭來,俯視著她,眼睛裏露著陰冷的兇光,令從未見到過他這副表情的她禁不住有些心驚。他用力的將自己的胳膊從她的手裏掙脫開來,咬牙切齒的從牙縫裏擠出充滿嘲諷的一字一句:

“這位太太,抱歉,我不叫季衡,我姓劉,叫潤川,和您真的不是很熟。所以,大庭廣眾之下,請不要和一個男人拉拉扯扯!那會有傷您尊貴的體面!”

……

林秀清怔怔的望著眼前這張臉部幾近扭曲的面孔,心頭被一陣陣不斷襲上的哀傷所籠罩。她喃喃的說道:

“你的心裏,果然是恨我的。”

他冷笑一聲,扭過頭去,不願再看她憂傷難過的表情。向前走了幾步樓梯,他停了下來,微微側過臉,對著身後的她狠狠的說道:

“你以為我只是恨你那麽簡單嗎?有時,我甚至恨不得殺了你!”

他的話語裏,帶著覆雜而痛苦的感情,林秀清擡起頭,看著他隱在陰影裏的背影,默默的低下頭,神傷不已的追憶道:

“以前,你從來不會這樣和我說話……快二十年了,你,真的變了好多。”

劉潤川似是被她的話勾起了記憶深處塵封多年的往事,他的冷酷表情終於有了一絲動容。他背過臉去,仰頭看著天花板上的纏枝蓮紋,低沈的說道:

“人總是要變的。經歷了那麽多,鬼門關也不知道闖過多少回了,怎麽可能還像當年那樣天真幼稚。你,不是也一樣變了嗎?”

林秀清悵然的摸著自己的眉眼,自嘲的微微一笑,低語道:

“是啊,二十年了,怎麽可能不變呢……我是不是變老,也變醜了?所以,我們才都沒能第一眼就認出對方來。”

“認出來了又怎樣?難道一切都能從頭開始嗎?”

……

她被他的反問問得啞口無言。他亦沈默不語。這個問題,也許永遠都是無解的了。因為,一切,早已成定局。他筆直的站在樓梯上,一動不動,背影看起來像一尊銅塑的雕像——冰冷、漠然、絕情。她望著他的背影,想到這個人曾經帶給過自己的美好歲月,鼻子禁不住有些酸澀,眼睛裏,漸漸的蓄起了水氣。

沈默良久,她長嘆一聲,掏出手絹,輕輕的擦去眼角的淚水,柔聲說道:

“不管怎樣,還能再見到你,真好。”

“有什麽好的!如果能選擇,我寧願從來沒有見過你。”

她低下頭,猶豫了一下,但很快,她還是決定要將自己心中埋藏了太久太久的話說出來:

“季衡,當年的事情,其實,我……”

似是生怕再觸痛到心底的痛處,劉潤川一擡手,飛快的打斷了她的話:

“不要再說了。當年的事情,我全都忘了,忘得幹幹凈凈。還有,不要再叫我‘季衡’,這個世上早已沒有季衡這個人,他已經死了,二十年前就死了!”

林秀清張口本欲再解釋,可最後,她還是咽下了本已到了嘴邊的解釋。她的唇邊泛起一縷苦澀的笑意,轉言道:

“……潤川,這麽多年來,你,過的好嗎?家裏的父母、妻兒都好嗎?”

“多謝!勞您掛心了。像我這樣的人,天生的窮酸相,命裏註定就是天煞孤星,怎麽配享天倫之樂?父母在多年前過世後,只有我一人活在這天地間,與軍中的弟兄們作伴為伍、孑然一身,哪裏會有妻兒之福?和弟兄們在一起,我活得很好,很開心,因為他們不會背叛我,離開我。”

他最後的話,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度,口氣兇狠的好像要吃人。林秀清知道,那是他特意說給她聽的。他所受到的傷害那麽深,絕對不會原諒她,而且,他還恨透了自己。她知道,一切都是到自己的自作自受,她本沒有理由責怪任何人,甚至沒有權力得到他的諒解。

可是,那麽多年來,心裏苦的人,又何止是他。自從他們分手之後,她的生活中仿佛就失去了快樂,快二十年了,她幾乎都忘記了,自己也曾有過哈哈大笑過的快樂時光。她錯了。是的,她知道自己錯了,大錯特錯。她不敢求得他的原諒,她只是想要告訴他,當年她真的不是故意欺騙他,真的沒有玩弄過他的感情,她曾是萬分真心的想要成為他的新娘……

她的心潮湧動難以自抑,快步追上前,再一次抓住了他的胳膊,真誠而急切的叫道:

“季衡……”

她的呼喚終於令劉潤川心裏的最後一層防線徹底轟蹋,火山爆發似的怒意席卷了他的全身。他蹭得一聲轉過身來,紅著眼睛,兇相畢露的一把反抓起她的手臂,毫無憐惜之意的將她拖拽到自己的身前,死死捏著他的大手,如鉗子一般仿佛要將她的手臂捏斷。

他怒不可遏的朝她大吼道:

“我說了!不要再叫我‘季衡’!這個世上已經沒有季衡這個人了!你的耳朵聾了是嗎?我不叫‘季衡’!那個名字的存在,就是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曾經做過多麽愚蠢的傻事!它告訴我,我被你變成了一個沒腦子的白癡,一個癡心妄想的傻瓜!

怎麽,為什麽不敢看我的眼睛,為什麽不敢看?!感到愧疚了是嗎?你也會感到愧疚嗎?這可是天大的笑話!當初你對我說出那番話的時候,得意洋洋的樣子,你忘記了嗎?嗯?!你可以忘記,但是我,活著的每一分、每一秒都不曾忘記過!你給我的羞辱,這輩子,我都不會忘!

請不要在我的面前露出這副充滿楚楚可憐的表情,你以為還會讓我心軟、還會讓我動心嗎?別做夢了!那只會讓我覺得惡心!

林秀清!你現在有丈夫,有女兒,有安定富足的家庭,有無憂無慮的生活,這一切不都是你想要的嗎?這些我給不了你的生活,你現在已經擁有了!恭喜你,你實現了你的夢想!我恭喜你啊!

那麽,既然當初你一腳踢開了我,選擇走你的陽關道,為什麽你還要出現在我面前?為什麽你還要擋著我要走的獨木橋?為什麽?我已經努力的躲著你,忘記你,你為什麽還要糾纏不休?難道,你想向我炫耀自己的幸福生活,是嗎?還是想告訴我,你看,幸虧當初我離開了你,否則,我怎麽會過得像今天這樣好?

好了,你看到了,你看到我今天淒涼孤獨的結局了,心裏很得意,很開心吧!是不是還在暗自慶幸,幸好當初沒和我這樣的窮鬼在一起?是,我沒有妻子,沒有兒女,沒有錢,也沒有勢,就連我這個師長,都當了快十年!二十年前我是個沒錢沒勢的窮鬼,二十年後,我還是個沒前途沒本事的窩囊廢!你滿意了?滿意了?”

劉潤川怒吼著,將二十年來壓抑在心底裏的痛苦毫無顧忌的朝她傾瀉而去。二十年來,他心裏的這個傷疤始終沒有愈合,它一直都在流血、流膿。這個如同毒瘡一樣的傷痕,在他心裏變得越來越大,幾乎要爛透了他的心,掏空了他的魂,抽幹了他的情。

他恨她,恨得難以自拔,恨得整個人的性子都變得近乎瘋狂。二十年來,他忘記了自己還是個有血有肉的人,忘記了自己的身體裏也流著火熱的血,他把自己變成了無情無心的一塊石頭,變成了戰場上一塊難以撼動的銅墻鐵壁。他不止一次的告訴自己,男人沒有女人,照樣可以做英雄,照樣可以活得很好!

他的眼睛被滿眶的淚水逼得通紅,可他寧願咬碎了牙齒,也不願意在她面前落淚。林秀清此刻再也無法按捺心中的痛意,淚如雨下,遍濕衣襟。他的話,句句如同一枚枚利箭射向她,刺痛了她的肉,擊碎了她的心。當年她自以為是的抉擇,並沒有讓他走出情傷,反而將他傷得體無完膚。可這個世界上,她最不願意傷害的人,只有他,只有他啊!大錯已然鑄下,可她卻沒有了挽回和彌補的餘地。

他的恨,他的痛,還有他的傷,她該怎麽辦?她該怎麽做?這個罪,她該怎麽贖?

她不管手腕上傳來的痛意,用盡了自己的全部力氣,緊緊的握住了他的手,死命的搖著頭,哭喊著想要向他解釋,想要告訴他,她從沒有背棄過他,沒有忘記過他,她的心裏從來只有他:

“季衡!季衡!你聽我說,你聽我說好嗎?不是你想象的那樣,不是的!你誤會我了,你真的誤會我了……”

“騙子!騙子!我一個字都不要聽,不要聽!你給我,給我滾!”

劉潤川急怒攻心,情緒已然徹底失控,根本聽不進林秀清的只言片語。理智早已被他撕扯的粉碎,他的心頭只有一個念頭——他再也不要見到這個狠心無情的女人!

他奮力拉開了她的手,重重的甩開,轉身就要大步離開,不料,盛怒之下的他用力過猛,站在樓梯臺階上的林秀清突然受力,毫無防備,重心頓時不穩,整個人尖叫著朝後跌去,眼看著就要滾下層層樓梯。

“秀清!”

劉潤川看到這一幕,睚眥盡裂,大喝一聲,以迅雷之速飛身朝她撲去,幾乎在她纖弱的身體將要落在臺階上的瞬間,他以身為墊,準確的接住了她,將她牢牢的納入了自己寬厚的懷抱。兩個人緊緊相擁著從樓梯上翻滾而下,盡管身體很痛,但他的心頭還是被不斷湧上的後怕與慶幸淹沒了:幸好,她沒事!幸好,他接住了她。幸好,她就安然的在自己的懷抱裏!

終於,他們一起滾到了樓梯下,重重的落在了青石板鋪就的地面上。身體好像被車子碾過一樣痛得他呲牙咧嘴,額角甚至還被撞出了血痕。可他卻顧不上自己的痛,連忙低頭看向懷中的林秀清。

她緊緊閉著眼睛,一動不動,裸露在外的手臂和小腿上被撞出了一大片斑駁的瘀青,臉色蒼白的好像一張白紙。無論他怎麽拍打她的臉頰,怎麽呼喚她的名字,她始終都沒有任何反應,甚至連呼吸也越來越弱。

看著毫無反應的她,劉潤川的胸口猛地一滯,隨即鋪天蓋地的恐懼感朝他密密的襲來。縱橫戰場二十年的他從未懼怕過死亡,也從不知道什麽叫害怕。但是,這一刻,他竟第一次感到了無言的恐懼。他顫抖著雙手,抱緊了她的身體,難以控制的放聲大叫道:

“醫生!醫生!快來人救救她!快來人救救她!……我不許你死!我不許你死!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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